颐和园“捉虫人”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焦晶娴 来源:中国青年报
颐和园植保班在海棠上释放异色瓢虫。受访者供图
除了要跟树沟通,植保班的人们还要会和人沟通。在园艺绿化方面,植物保护班接到的投诉最是丰富。游客看到树上爬的蚂蚁多了要投诉,被马蜂蜇了要投诉,作业车开快了要投诉,风把药沫吹到身上更要投诉。
他记得古人曾经夸过尺蠖“有始有终”,《易经》也曾记载,"尺蠖之屈,以求信也",古人认为尺蠖弯曲身体,是为了更好地前进。在这里,虫子也曾是祥兆。慈禧在“中和节”会鼓励大家抓虫,宫女提着上好的羊角灯、拿着自制的羽毛刷子开始找虫,捉到虫子最多的一组宫女将获得重赏。在“老佛爷”眼中,虫子多,意味着今年是个丰年。
在颐和园工作过的人总会对这里念念不忘。植保班的老职工退休后,还会在上班时间来园子里转一圈,把看到的问题告诉年轻人们。那位明年就退休的老职工小时候就住在颐和园隔壁,去上学时会先翻进颐和园,再从大门跑出去。他怀念着年轻时一角钱一张的门票,以及急活儿来时大家抢着冲出去的热闹劲。
刚来时,王爽发现同事几乎都是本地人,王爽来自河南南阳,心中憋着股劲,“要证明自己不是来混一个户口、混一个工作机会,要把自己立起来。”
来颐和园后,她发现大家虽然靠经验也能记住喷洒农药的时间和规律,但当知道背后的科学原因后,记忆会更清楚。除此之外,虫害来得更凶猛、易观察,在公园一线防治措施中更受关注,而她读书时研究的病害较为缓慢、原理更复杂,一般特别明显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。
还有大爷大妈喜欢监督他们工作,站在一旁、边看边说他们剪得不对称、药喷得不均匀。职工们被问得多了,也摸索出了回复的套路:碰见对这里不熟悉、确实有疑问的游客,就好言解释;如果对方语气中带着蛮横,俨然一副主人的派头,低头附和就好。虽然本职工作不包括门区服务,他们牢记着颐和园工作准则之一——“为游客服务是天经地义”。
虫子的习性也能为人所用。有的虫子会在遇到危险时假死,人一震动树干,它们就会僵直身体,从树上啪塔啪塔掉进草丛。在夏天捉天牛则像回到了小时候,职工们会比谁捉得多,拿着手电筒用竹竿把天牛敲下来。
在很多方面,植保班还延续着“慢工出细活”的传统防治方式。“颐和园是一个机械化程度比较低的园区”,和其他公园不同,颐和园山、桥数量多,道路狭窄曲折,无法使用大型机械,“别的公园可能一个小时就能干完的活,我们要好几天。”
植保班的办公室卧在靠近北如意门的小院里,瓦房旁边的大柳树年近半百,屋里还留存着上个世纪的气息。相比于墙上的旧挂历、吱呀响的木门和嵌在窗户里的老电扇,电脑倒像是穿越过来的。
慢慢地,坚守的理由从“争口气”变成了“日日新,又日新”。每年气候不同,每年都会发现新的虫子,她从没想过离开,“树还有新变化,虫子还没认全,怎么能走呢?就像兔子挖萝卜,挖一点就放弃去挖下个地方,那你永远都挖不到。”现在因为工作之便,总能在园子里重逢五湖四海的同学,她觉得挺满足。
作业车不能上万寿山,职工们要推着机器和100多米的管子上山,把管子插进山上的药池、举着管子往树上喷。为了能承受水压,管子里面缠着密密麻麻的钢丝,一根八九十斤重。刚来的职工掌握不好方法,要用清水练个把月,才能装药。
为了南水北调工程,王爽的家乡南阳淅川先后几十万人离开世代居住的地方,她总记得老家那片被砍掉的桃林和拖家带口的乡亲。家乡的水总有股淡淡的甜味,“我正好从那边来,现在又在这里保护这个水,保护好水瓶子,保护好我和家乡的纽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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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像园区队那样直接暴露在游客面前,更多时候,他们的工作“全靠自觉”。王爽说,“我们没有打卡这种硬性要求,虫害也可以说成是自然灾害,但你心里知道这都是你的工作。”
2006年,园中第一次发现美国白蛾,这种外来入侵的昆虫食量大、速度快,一只能产几百个卵,两天就能吃秃一棵树。37岁的植保班班长经秀勇记得,那段时间他们中午饭都要在树下吃,连续一周忙到晚上10点半,一共用了375辆药罐车,有人梦里都是这种浑身长满白刺的毛毛虫。
因此夜班职工不怕吃苦,都是大嗓门、直脾气,但从不斤斤计较,“这活儿你要是计较干不下去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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